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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伏了,所有人都在关心冰。极端高温让我们缺水、断电、热昏厥,气候变暖带来的不确定性已经闯进日常,构成一种当代生活的悬疑。从瑞士的冰川到昆山的制冰厂,我们追索,手中的威士忌酒杯里,摇晃着哪片雪山上融下的冰?
这是「冰风阵阵」专题的第一篇,我们跟随艺术家龙盼来到瑞士,寻找冰川消融后,在裸露的土地之上生长出的最小的生命。
冰川融化形成的冰洞,瑞士
去年秋天,艺术家龙盼开启了以真菌和冰川为主题的田野调查,这是她人生中第三次前往冰川。此前的两个月,龙盼先是作为摄影师,随一队科研人员深入昆仑山,接着又飞往云南,行走于玉龙雪山间。
在瑞士,龙盼的目的地是位于阿尔卑斯山脉上的Grimsel Passhöhe大坝后一块裸露的土地。50年前,这里还覆盖着厚重的冰层。跟随一位真菌学家,龙盼踏上这块因冰川消融而形成的生态飞地,试图赶在水利公司筑高大坝之前,拯救上面濒危的真菌。
地形图上用白色、蓝色、阴影线标示冰川。越靠近冰川,越觉得贴切。
积雪挤压形成的冰体,是本白色,从裂缝深处或某些角度看,则是一堵蓝色冰墙,像固体的波浪。至于阴影,在冰川走上几步便了然,所谓冰川,远非人们想象中无瑕。黑灰色岩石碎屑布满表面,像不计成本撒在海盐冰淇淋上的奥利奥碎屑,不可忽视。这是千万年冰川运动裹挟而来的冰碛物。不出太阳时,“脏冰”显得更深邃,也更莫测。
标示冰川沉降的木桩
龙盼裹着件不算厚的羽绒服,站在岩石台地上眺望,冰川如凝固的河流,隔开山谷。得益于完善的基建,在瑞士,探索冰川如“逛后花园”,每天都有游客乘缆车涌来,在近4000米海拔的步道上蹒跚前行、大口呼吸,惊叹它陡峭、它闪闪发光。
无论对游客还是科学家来说,当地村民都是最好的向导。他们将一根细木桩凿进冰层之下,标记刻度,以此测量冰面的沉降。“向导找到木桩上的两处标记,用手比画了一个至少三四厘米长的截断面,告诉我,这就是最近一周的变化情况。”这几厘米,是龙盼对气候变暖最直接的体感。她说,冰川庞大,如果没有木桩上潮湿的水迹为标记,哪怕冰面已经下移几十公里,肉眼也难以分辨。
上:昆仑山冰原下:《冰晶——Dendrite:-12℃ RH85%》,2024
冰川不断退缩,岩石土层裸露出地表。风吹来植物的种子、真菌的孢子,它们在曾被冰层覆盖的土地上随机地降落、生长,形成共生关系,其中不乏濒危物种。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冰川上,萌发这样一片生态飞地,只花了50年。
“当时我拍了一张照片,真菌学家用手拨开草丛,把蘑菇指给我。回看时才发现,我一直以为是蘑菇的东西,其实是他红色的指甲油。在他指尖下,真正的菌菇只不过指甲盖的五分之一大小。”龙盼说。
这块无心插柳的生态飞地,除了真菌学家,在意它的人不多。冰川消融牵扯到的更大的利益,是它带来的巨大势能——瑞士是世界上大坝密度最高的国家。融化的速度还在加快,进入夏日,冰川每天会损失10厘米高度。水利公司向政府提案,筑高已有的水坝,积攒更多能源,发电、灌溉,不要浪费。只是,新形成的水库会淹没生态飞地,将栖居其上的生物尽数匿于水底。
水坝后生态飞地上生长的真菌,瑞士
龙盼跟随的真菌学家就是因此才获得在这片田野上工作的机会,水利公司雇佣了他,以三年为限,完成“迁移”真菌的拯救行动。然而,真菌只在每年夏天短暂地生长,加上要配合真菌学家合适入场工作的契机,三年里,也不过只有一、两个月能有效工作。在这期间,真菌学家要找到濒危的真菌,刨出它所附着的那块土,移到高处——那些不会被淹没的地方——等待,最后出具一份报告,证明它们,或它们中至少有一种,仍然能存活。
“到底能不能活?这件事非常悬疑。但只要有了拯救这个动作,提案就能够快速推进。”龙盼说。那片飞地上,众多物种交缠共生,而哪怕只有那一种小型真菌活下来,也会促进政府批准筑高大坝的申请。
因为,修建水坝,已成定局。
龙盼成了世界上为数不多见过这些蘑菇的人。或许该先说说,她如此大费周章靠近它们的原因。
2022年,61年来中国最热的一个夏天,龙盼前往香格里拉,追踪松茸。“那年松茸产量特别少,价格奇贵。”在香格里拉的森林里,她第一次得知,松茸是气候变化的先知。“这种需要跟树木共生的真菌,可能要花超过30年才能跟周围的环境达成共生关系,开始发育。可如果温度升高了5摄氏度,哪怕持续不到一周,它们也会迅速在这片区域绝迹。那种伤害非常彻底。”
《冰晶——Dendrite:-12℃ RH85%》,2024
在气候变暖面前如此脆弱的生物,却同时具备超脱于人类存在的韧性。龙盼说,消失的真菌并没有彻底灭绝,它以孢子的形态在土壤里沉睡。冰川消融,科学家在成千上万年的古冰川之下发现它们,重新培养,远古的菌类会再次苏醒。
在生态飞地的田野工作结束后,龙盼随真菌学家到附近的小木屋歇息,往来的科学家都在那里过夜。“这片飞地是我们认识自然运行的一块宝地——在没有人类干预和控制的情况下,自然如何自我修复?物种间如何重建共生关系?”龙盼记得,在场所有人都希望真菌学家能把他的发现说出去,让更多人知道冰川里存在这样一个鲜活的现场,知道它即将被大坝水库给淹掉。所有人,除了真菌学家自己。
“我对科学家有类似对待英雄角色的滤镜。但这一趟,我深入了解了他焦灼的情绪。”真菌学家深知拯救飞地的紧迫与必要,然而,受雇于人,他的工作却在加速这里的覆没。他害怕丢掉饭碗。但在别人眼中,只有他看见了,只有他能呈现这个问题。
上:《黑潮纪》,玉龙雪山冰面, 2024下:冰川融水激起浪花,昆仑山
与之相似的困顿,恰是龙盼踏上瑞士冰川调研之旅的原因。常年跟随科学家深入田野,科研工作的方法和态度影响了他,也困住了他。“开始找不到作为创作者比较自由,开玩笑说是比较不负责任的状态。相反,有点太想负责任了。我们常说人类要对自然负责,但这个责任很难追究给任何一个个体。”
在香格里拉,龙盼来到一座既生长着松茸,又埋藏着矿山的村庄。为了进出的运输车,这里铺起又宽又直的公路,衬托着邻村羊肠小径的颠簸曲折。在邻村,除了依靠看天气随机生长的松茸,村民只能卖卖山货、种种青稞,没有别的收入。
龙盼问村里的男孩,把神山租给矿业公司,不怕被神明惩罚吗?男孩回答,神明看不懂合同。祂只会惩罚直接伤害祂的人,而村民躲在幕后,会继续得到神明的庇佑。
上:冰川砂石下的冰面,瑞士下:戈壁上风蚀的蘑菇状岩石,昆仑山
“人毕竟是要生存的,不可能抱信仰当饭吃,然后饿死在深山。违背了信仰,他们也需要找一些让自己舒服点的借口。我们老在讨论人和自然关系的平衡,好像跟谈恋爱似的,挺暧昧。但自然和生态议题,非常见血带肉。它其实就是一个‘我要吃你的肉,但吃到哪个程度还能让你活着,让我也活着’的问题。”龙盼说。
在瑞士冰川的飞地上,她再度感受到这种矛盾的撕扯:保下真菌,研究自然本身的运转;或是筑坝蓄水,创造更多能源和经济效益,两者之间,孰轻孰重?
采访过后没几天,龙盼发来一条新闻消息:瑞士瓦莱州的布拉滕村,热成像相机里,比尔奇冰川开始由蓝变棕,这说明,山体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滑向村庄。三天后,州政府下令疏散村民。棕斑蔓延。5月28日,比尔奇冰川终于崩塌。巨大的冰块、岩石、泥石流翻滚碰撞,发出沉闷的、摧毁一切的巨响,冲入山谷。顷刻间,90%的村庄被埋,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。
过去,冰川崩解多发生在远离人群的极地,通常无人知晓。如今,它近得无法忽视了。
上:冰隙,玉龙雪山
下:车陷进冰川融水形成的湍流,昆仑山
踏足瑞士的两个月前,龙盼作为摄影师,跟随一队科研人员前往昆仑山。上午抵达冰山腹地,面前是平阔的戈壁,一条孱细的径流,滴滴答答;四五个小时后返程,涓滴融水已经汹涌成大河。人在车里,还是来时那条路,龙盼眼见着冰川融水从轮胎淹至车腰。“想要蹚过那片河水之艰难、之危险,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淹死在这儿。”
一个月后,龙盼又随研究冰川的车教授行至玉龙雪山内部。山中正在裂出越来越多的冰谷,雪水融化,不断将冰裂蚀得更陡、刻得更深。想到达山顶,只能行走在冰刺密布的缝隙中。裂隙直抵冰川内部,下面是不知通往何处的暗河,一旦失足掉下去,人就不知所踪。龙盼体能不行,掉队了。“去之前,看冰川的图片,觉得好像是个挺仙境、白绒绒的地方。但当时坐在冰面上,匍匐前进,慢慢用屁股挪动,身旁就是冰隙,好像要把我拽进去,氧气又少,吓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叫,才知道连行走都惊心动魄。”
阿莱奇冰川,瑞士
“在城市里待久了,不会感觉自然是危险的,哪怕周围已经危机四伏,我们也会觉得自己很安全。但几次田野调查,只要稍微走远一点,在信号弱一点、基建少一点的地方,危机感就来了。它让你敬畏,惊醒你的麻木。”龙盼说,气候的变化是需要用肉身去体会的。
但如何能让无法走到冰川面前的人也感到在场?在瑞士冰川附近的小木屋,龙盼与科学家们谈起艺术是否有用。在她以往的大部分经验里,“科学家总是异常忙碌,有他们具体要做的事,但艺术家像‘小学生’一样,对一切好奇,追在他们身后不断提问,好像在说‘跟我玩儿跟我玩儿’”,两个工种之间少有平等的合作。
瑞士冰川下,龙盼跟科学家们共享了一种徒劳的心情。在小木屋里,她讲起自己的作品《仙境路口》——2018年,福建泉港一家石化公司发生废弃物泄露,不过百米距离外,渔村的水域遭受严重污染,污染物腐蚀了渔船,灼伤了渔民。龙盼设计了一只能代谢石油的蘑菇船,视频中,在空茫的水域,一位老渔民孤身乘小舟,向石化区驶去。它们既象征徒劳,也是勇气的化身。
《37℃的侵蚀》,2024
这天晚上,木屋里的科学家们严肃地讨论了如何借助艺术呈现科研的成果、生态问题的紧迫。“我意识到,自己在做一个沟通的桥梁,用更感性的方式唤起大家的关心。我把对现场的感受转化成作品,它不需要在道德或科研层面为什么负责。我不是科学家,我可以在错误的假设里像玩耍一样创作,这玩耍的权限是最宝贵也最要紧的。我不想只是呈现末日奇观,我们所面临的,是日常的复杂处境。”
离开阿莱奇冰川前,龙盼抻开胳膊,从冰湖里舀了一瓶融水。这是她送给车教授——带她探入玉龙雪山冰隙的冰川学家的手信礼物。在给车教授的一封短信中,龙盼向他描述了地球上另一处冰川消融的痕迹,结尾,她写道:“听说你所在的科系停止招生了!是啊,对环境的关注怎么比得上就业呢?也许这也是人们认为环境议题是‘何不食肉糜’的原因吧。望兄保重。”
龙盼写给车教授的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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